Baby Knows



/Slow Love Song

  少年的手臂比他的長,可以輕鬆地把他環在懷裡。他沿著光裸的膀臂以視線確認著,白皙的膚色在微光下不明顯地透出了靜脈,裡頭奔放地流動著有一半斯拉夫民族的血統。少年的眼睛也是祖母綠的顏色,像一湖水,如果日光強烈,彷彿可以在那雙閃閃發亮的湖面裡看見自己的倒影。然而少年現在闔起了眼瞼,在他的被窩裡安然地睡著。

  兩腳伸出了夏天的薄被,體溫偎在他的身旁暖烘烘的。很熱啊、臭小鬼。夜久在翻了個身的時候想。

  小房間裡開了窗,夜風將米白色的窗簾微微吹了起來。夜久翻了個身後決定從被窩裡坐起,熟睡的列夫在睡夢中大概也察覺了他的離去,本來讓他枕著的手臂垂到腰間,又是緊緊地環抱了住。他有些好笑地看著那張介於成熟與稚氣間的臉龐,明明緊皺著眉頭卻依然尚未轉醒,像是在夢中與誰纏鬥著那樣。輕輕將他的手拉開之後夜久跳下了單人床,佔據著床鋪一半的男孩就像是睡眠中的小獅子,翻了個身之後呼吸又平穩了下來。

  他注視著眼前的少年,有些不明白這個傢伙怎麼能有著那麼不同的面貌。剛開始認識的時候列夫看上去有些冷漠,隔著三十多公分的距離他總無法好好地看見他的臉,偏偏又是個排球的門外漢,必須讓他手把手地從頭教起。那時的列夫被大量的基礎練習弄得叫苦連天,對他也是半畏懼地能避則避,卻總是會被他在校園的某個角落逮到(誰叫他長得如此顯眼)然後押回體育館練習。

  一百下拋接球、一百下傳接球,還有一百下的低手對空;攔網技巧則跟著黑尾他們比較高挑的隊友們學習。如果不這麼穩扎穩打地練習的話,像這種中途加入的初學者很快就會被擊潰的,夜久一邊盯著高大的學弟練習時總在心裡想。

  到了後來比較熟了,列夫開始學會對他撒嬌和討價還價。說撒嬌好像也怪噁心的,兩百公分的學弟彎下腰來掛在自己身上滑稽的畫面,夜久想那種害他難以動作的行為說是撒嬌還不如歸類為耍賴吧,但即使成效不彰,還是多少舒緩了他們之間有些危險的低氣壓。

  更後來,更後來一點的時候,他開始察覺到了某些東西開始變化。並不是很劇烈地,但在他發現時已然悄悄成型,昭彰地就那樣顯露了出。列夫看到他總會太過熱情地纏了過來,那時與其說是獅子倒更像隻熱烈迎向主人的大狗,只差沒有縱身一躍將他撲倒在地。當他過久地注視著他的時候,夜久知道自己已經被那雙深沉的湖水給封印在裏頭,幾乎忘記脫逃的方式。列夫眨了眨眼,喊著他名字的時候不明顯地紅了耳廓,那時他才曉得自己回應著他的時候在他眼裡的表情是什麼。

  惹人愛憐的小獅子,自己明明是獵物,卻被當作了家人。


  夜久從床邊爬了起來,走到流理臺旁打開冰箱,扭開了礦泉水的瓶蓋。夏天的夜裡很是安靜,連他踩在地板上的腳步聲都似乎會被聽聞。他又走回床邊時發現列夫已經醒過來了,揉著一邊眼睛坐在床沿,光著上身僅著一條短褲的模樣讓他忍不住又搖了搖頭。

  「不是說了不要在睡到一半的時候把衣服脫掉的嗎?感冒了怎麼辦啊。」他站在床邊習慣性地唸著。列夫坐下來的時候難得在他視線以下的位置,微微抬起的雙眼有些浮腫,想起來是昨晚等他等得太晚。

  「……很熱嘛。」小獅子嘟囔著。

  「很熱也不行。」說著還是用才從冷藏室裡拿出的寶特瓶身貼上了他的臉。列夫瞇起了眼,像是很舒服的樣子。


  高中畢業之後他原以為會跟列夫就那樣保持距離,然後漸行漸遠。不是沒有可能發生的事,反過來說,那才是一般的狀態才對。然而這傢伙卻把鍥而不捨用在這種浪費的地方,動不動就發一堆煩人的訊息和語音留言,更自顧自地跑到他在學校附近承租的公寓。

  你這傢伙,明明是高中生,不要隨隨便便把錢花在這種地方啊!夜久一邊算著通勤的時間與費用忍不住又罵了他幾句,然而列夫只是傻傻地笑著,說,太好了學長沒有趕我回去呢。

  後來他和他約好,除了週末可以過夜之外不可以隨便跑來,才不至於每次看到他蹲在公寓門口等著的時候都要覺得心疼。

  然後在去年冬天,在新年參拜之後給了他備鑰。

  明明在過完年後就要準備升學考試了,列夫卻像是完全不緊張一樣,雖然跑來找他的次數減少了不少,倒沒有什麼憂慮的樣子。在他的多次詢問之下列夫終於鬆口告訴他,他參加了他們學校的體育特招,在入學考的成績不要太誇張的前提之下幾乎可以說是確定錄取了。

  又是驚喜地總之還是先踹了他一腳,才讓他彎下腰來好好地摸了摸頭。畢業的時候也是,從學校離開第一個跑了過來(他還有期末考呢,想起來沒能參加典禮也是有些遺憾)。終於到了夏天,列夫在他的公寓附近也租了個房間,幫忙搬家時有些訝異於那裡的寬敞與舒服,他卻總喜歡往他家跑。

  像這樣、在他有打工的日子在公園等他下班,一起走回他的小小公寓,坐在地板上就著矮桌吃宵夜。窩在沒有空調的小房間裡、在狹窄的單人床上擠著睡。像是一首小小的緩慢的情歌。明明睡起來肯定沒有列夫家的大床舒服的,真是笨蛋啊。他們都是,都是。


  聽他的話還是半不情願地套了件上衣的列夫在床上盤起腿來,邊打著呵欠把他喝了幾口的礦泉水接了過去。過了幾分鐘後還沒有要重新躺下的樣子,睜著那雙色素稀薄的眸看著他的樣子有些茫然,卻又不是睏乏的樣子。

  「怎麼了、睡不著了嗎?」他伸手撫上了他的臉頰。

  「夜久學長、」

  「什麼事?」

  「可以接吻嗎?」像是問他早餐吃什麼那樣直接。

  夜久有時覺得自己還是很不能習慣這樣直白地對他表達一切好感與需求的方式,卻又懊惱著自己從來沒辦法狠下心來拒絕(練球的時候倒是都強硬得起來,真不知道哪裡出了問題)。

  他總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種問題,於是沉默著凝視著那雙眼睛,直到自己又出現在倒影裡的時候緊閉雙眼。

  從接吻開始之後的身體接觸讓他有那麼一陣子長時間地感到焦慮,並且有些反應過度。列夫也總是小心地在試探著他的防線究竟在哪裡,從背後彎下身的擁抱?接吻的時候輕咬對方?還是將手指悄悄探入他的上衣下擺?夜久的腦內警鈴大作,然而還不用他作勢生氣並且防衛起來,在感受到他無意識地身體一震的瞬間,列夫就會迅速切換回撒嬌模式,將腦袋埋在他的肩窩,即使他得弓起背脊將自己幾乎對折才能夠那樣做。

  他感到有些抱歉,說不上那種複雜的罪惡感從哪而生。可是列夫從來沒有太過急躁地逼近,他知道那樣只會讓他驚弓似地逃離,於是什麼也不說只是耐心地等。

  在擁抱之後握住他的雙手,在親吻之後凝視他的臉。他有些遲疑地用兩隻手掌捧住了他的臉頰,即使無法將那包覆在其中。列夫瞇起了眼睛,像是貓科動物很舒服地打著呼嚕的樣子。稍微挨得近一些,從額頭開始,眉峰、眼瞼、鼻梁,然後是薄而蒼白的嘴脣,夜久輕輕地印下了親吻。

  「哈哈、好癢……」

  「手伸起來。」

  「誒?」對於他毫無預警地拉起了剛套回去的上衣,列夫驚訝地睜大了雙眼。

  「可以做喔。」

  「咦?什麼、夜久學長?」

  「我是說,現在。」來做吧,他在小燈微弱的燈光下偏過頭說。


  列夫花了幾秒反應了過來,像是啪地一聲有什麼斷了開。當他被拉過去幾乎要摔在他身上的時候還沒有真的進入狀況,下一秒襲來的親吻卻讓他有種要被淹沒的錯覺。夜久從來不知道親吻能夠同時如此拙劣卻又煽情,平時總是安安份份地讓嘴脣相碰,偶爾舔著他的下唇,或者讓舌尖碰在一起時輕輕咬著;此時的親吻卻是急於索求卻不得其門而入的,磕碰的程度讓他有些想要發笑,卻又覺得自己正在失去控制。

  列夫在此時急切得像是饑餓的猛獸,卻又缺乏捕食技巧,只能將到口的獵物按在爪子底下,不知道該如何將他拆吞入腹。這並不能怪他啊,讓家貓帶著幼獅學習,即使有著野生動物的狩獵本能,事到臨頭還是笨拙得不像話。

  伸手環住他的頸子,坐上他的雙腿時他聽見列夫倒抽了一口氣的聲音,卻假裝沒有發覺。他拉過他的手,讓他把身上的衣料一件件脫得乾淨,最後在淡闇的房間裡裸裎相對。列夫的手指如同身體一樣修長,觸碰著他的身體時微微顫抖,白皙的手指冰冷得讓他打起哆嗦,但仍沒有逃避著他的所有接觸。手指經過鎖骨來到胸前的時候,他以難以聽聞的聲音輕輕嘆息。

  列夫先是以指腹嘗試性地按上他的乳尖,當瘙癢敢讓他皺起臉時,取而代之的是濡濕而溫熱的觸感。先是舔著、以雙唇輕碰,然後用牙齒與舌面輕咬。有種不同於癢的微妙錯覺從背脊竄上來時,他才暗覺不妙。列夫像是很快地察覺到了反應上的不同,本來像是想說些什麼,卻只是露出了有些讓人來氣的傻笑。

  「不要笑!」氣息噴在他胸口的時候忍不住推了他一下。

  「學長、好可……」

  「──你最好不要說。」

  他威嚇著打斷笑得一臉滿足的學弟。


  「那,學長,我喜歡你。」想要板起臉來卻覺得毫無說服力,他想他眼中的自己大概滿臉都是漲紅的吧。只好別開視線,那麼與平常不同微弱地說著,知道了。

  列夫的手明明是冰涼而柔軟的,被他觸碰之處卻都像是被火燒起來那樣。那樣的手指伸向雙腿之間時他閉起了眼,不料在黑暗中觸覺更是比平常敏感,險些在被碰上的瞬間驚呼出聲。列夫環住他性器的手指有些猶豫,然後緩慢地開始套弄著,他忍不住僵直了身體,卻被另一隻手緊緊地往那個懷抱裡按。與另外一個同樣燙人的碰在一起時他感受到了圈著他的手指也是微微一顫,然後將他們的一起摩擦了起來。被那樣的溫度弄得有些過敏,他顫抖著想緩緩吐氣,卻無法阻止從自己的唇間溢出甜膩而陌生的聲音。摩擦著的力道有些粗魯,並不是十分難忍的疼痛帶來了顫慄,有種說不出的倒錯感。上下套弄的手漸漸加快了速度,夜久咬住了下唇,還是嗚咽著在列夫的手裡射了出來。

  他攤在他胸前近乎虛脫地喘著氣,說不出地害怕了起來。這是什麼啊、比起來以往那些自己達到的高潮簡直不痛不癢,和剛剛那種幾乎要忘記呼吸的快感完全不能相比。被列夫弄到射出來的瞬間他差點失去意識,只能憑著本能攀附在他的身上,才不至於向後摔去。

  列夫像是小貓一樣舔了舔他的鼻頭,他抬起頭來看他的時候,反而露出了有些赧然的傻笑。

  什麼啊,他不可置信地想著。剛剛明明做了超級不得了的事情啊。


  「可以繼續嗎?」在他逐漸平復了呼吸之後,列夫才有些遲疑地問。

  「……」

  「夜久學長?」

  「不要問我啊。」明明已經把手伸過來了。

  不知道是不是太過緊張,伸向後方的手指沒有辦法好好地探入,僅在入口處試探性地揉著。夜久忍著明顯的不適感將臉埋進了幾小時前兩個人才安然地睡著的床單之間,呼吸間還有自己家裡沐浴乳的茉莉香氣,以及一點不屬於他的、卻又熟悉的氣息混雜在其中。那是在擁抱或者更多的接觸中能夠輕易嗅出的、屬於列夫身上的一種特殊氣息。混雜著荳蔻,又像是帶有麝香,他每每質問著他是否擦了香水,卻又被滿頭霧水地否認。帶著那樣氣息的人用整個身體覆在他的上方,笨拙地將他們都不太熟悉的潤滑劑塗倒在即將被侵入之處,然後謹慎地試著探進了第一根手指。

  他又暫時屏住了呼吸,僵硬地忍耐著異物入侵的不適感。列夫比平常還要再更小心地做著擴張,他偶爾受不了將憋著的氣吐出,卻又會因為體內的手指移動而失去聲音。在慢慢地增加了手指之後他幾乎覺得已經體力透支了,然而比起這個更痛苦的大概是轉過身去,會看見列夫的臉。

  他不想辜負那個總是對他露出滿臉期待的孩子。

  不、不是孩子了,幼獅早已大得可以將他整個藏在底下,眼前的孩子已經長成了男人、全身的細胞都因為和他做愛而沸騰著。一個分神他就被翻了過身,來不及有所反抗就被按住了大腿分開,被迫擺出讓人氣惱的姿勢。他正待抗議,列夫修長的手指卻往他的體內最深處伸去,被碰到了某個敏感的點時他倒抽了口氣,然後掙扎了起來。壓制住他的手並不因此放鬆,反而在體內將手指翻攪了起來。他無法控制地從喉頭發出細碎的喘息,想要咒罵出來、最後卻變成帶著哭腔地喊著他的名字。

  列夫輕輕地喊著他的名字,將他的腳高舉在肩上,方便手指的進出動作,最後在他無法克制從鼻頭哼出軟膩的聲音時,以已然昂起的性器取代手指,抵上了在仔細擴張後變得柔軟的入口。

  「可以嗎?」他聽見他輕聲問著,卻沒有回答他的餘力。在他別過頭去以代替的首肯之後,列夫才深吸了口氣,緩慢地將性器挺了進去。

  比起手指要再粗上不少的硬物在侵入腸壁的瞬間讓他還是痛苦地倒抽了口氣,列夫慌忙地停下了進入的動作,他卻還是無法阻止疼痛的淚水泛滿了眼眶。學長、學長、夜久學長,列夫不斷地在他的臉頰與唇邊印下親吻,明明是安撫著的動作卻讓他覺得更加鼻酸。被從內壁撐開是疼痛的,但是列夫用軟軟的鼻音喊著喊著他的名字而不敢動作卻讓他更受不了。那是他的小獅子、他引以為傲的學弟,他想要讓他放膽去做一切他想要的,不要因為任何事情畏縮。


  「……列夫、」

  「是!」

  「笨蛋,太大聲了。」忍不住往他肩上又拍了過去。

  不是因為他想要這麼做他才順著他的,不是那樣,這些都是出於自己的意志。他一直那麼努力地追趕在後頭,他也是好好地在考慮跟他之間的事的。他是好好地在喜歡著他的。

  不要害怕、不要害怕。他笑了起來,這還只是一個開始而已。



/in one way or another

  英文課。陌生的語言在年輕的女老師舌上轉著的時候顯得有些冷硬,即使是像列夫這種英文十分差勁的人耳裡聽起來也能夠分辨發音的準確,他用修長的修長的手臂撐住了下顎,絲毫不能阻止自己在下午兩點的課堂上開始走神。

  第一學期的期末考,列夫拿了個很誇張的分數(當然是爛得誇張的那邊)。他還記得黑尾學長露出了看外星人的眼神,然後幸災樂禍地向學長們招著手。

  喂──,夜久!

  他聽見那個名字的瞬間幾乎是下意識地打了個顫。

  怎麼了?特別嬌小的學長從人群的那邊走了過來,臉上的表情輕鬆得和他所熟悉的很不一樣。列夫只是想著,很小心地沒有把那幾個關於身高的字說出來(上次不經大腦發言的時候他

還記得屁股上狠狠地挨了記飛踢)。他站在原地還不知道該怎麼反應,只見黑尾拿著他的考卷就樓著夜久的肩膀湊了過去,彎下身子的角度明明和他沒有差異,為什麼學長卻不會對他生氣呢?

  他想著就有點洩氣,卻只是愣愣地站在那裡。

  黑尾指著他說,你看,這小子的英文真不是普通得爛耶,明明長了張外國人的臉。

  嗯……真的滿扯的。夜久用手指抵著下唇,似乎有些苦惱。這樣下去春高沒辦法出場吧,你想想辦法啊?長得一臉狡詐的主將用討人厭的語調說著。

  好、列夫!突然被叫了名字他嚇了一跳,馬上在原地挺起了腰桿大聲回答。從今天開始,練習完了之後我幫你補習。夜久學長雙手叉著腰,一臉拿你沒辦法的樣子。

  大概是從那之後開始,對,本來覺得漫長難耐的基礎練習好像咻地一下就結束了,反倒是每星期三天的夜間補習讓他覺得更加頭痛了起來,隨時逮到機會就想要逃跑。

  每次翹掉練習夜久學長都會大發雷霆。如果練習完了之後馬上逃回家而不跟著學長去家庭餐廳唸書的話,學長則會在第二天給他三倍的練習清單。是魔鬼啊,列夫扁著嘴想,一邊向窗外打著呵欠。

  他記得有幾次補習到了太晚,學長還送他去跟家裡反方向的車站。

  列夫你啊,其實覺得我很煩吧。夜久學長在路燈與路燈之間交錯的影子底下用有些氣餒的聲音問起。他連聲否認,其實想得不是很明白,但又覺得完全不是那個樣子。

  哈哈、就算你覺得煩我還是會一直盯著你練習的。學長抬起頭來,路燈就啪地把那張小臉照亮。

  原來對著他也有這種表情啊,笑得這麼漂亮的表情。列夫想著就覺得有什麼釋懷了一些。

  學長還是笑起來比較可愛。

  不準說可愛。

  夜久往他的肋骨又是一戳,他馬上跳起來哇哇叫痛。


  說起來那個時候學長大概難得地在他面前露出了有些狼狽的態勢,列夫只是想著,無意識地盯著筆記本發呆,突然在筆記行間看到了不屬於他的字跡。

  這個單字又拼錯了、笨蛋!把他歪七扭八的字用淡了一色的鉛筆圈了起來。好像還可以看見學長氣鼓鼓地罵他的樣子。

  列夫努力地憋著笑,肩膀顫抖的樣子很是誇張,結果馬上就被老師盯上。

  他馬上站起來用很自然的發音道歉。


  不知道是不是血液裡的外國血統終究有派上一些用場,雖然列夫的字彙量與文法都爛得可以,說起外文來倒是可以唬一唬人。明明發音這麼完美,為什麼單字卻都不會拼呢?幫他補習的時候有那麼幾次夜久學長不可思議地大叫,他都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夜久學長說外文的時候都是什麼樣子呢?列夫在向老師道歉之後又忍不住開始想像,和講日文的時候是不是又不太一樣,那麼乾淨而清亮的聲音會因為小小的舌頭無法捲曲而卡得有些尷尬嗎?又或者是拘謹了起來,沒辦法和平時罵他的時候一樣自然又流暢?

  關於夜久學長的這些,列夫並不是全然沒有在想。但他不太擅長這樣思考。總之是非常在意的。


  他想著想著,得到的結論總是,如果學長不要那麼兇就好了。

  如果學長不要那麼兇,練習的時候他也不會都那麼緊張而頻頻出錯。如果學長不要動不動就踢他,在聊天的時候他們就可以再拉近一些距離。如果學長不要那麼在意身高的話,他想,好像是很困難的。

  如果學長可以常常對他笑的話,他或許會喜歡上學長也說不一定。

  不、會這麼想的話,已經是喜歡了吧。列夫把自己埋進了筆記本裡頭,嗅著鉛墨的氣味覺得有些丟臉。

  好想聽他說啊,用不太純熟的英文,如果可以聽他那樣說。

  不是,是,他想要的大概是這個。


  不然他來說好了。

  學長、學長,我好喜歡你。

  (I love you.)



/along the way

  夜久拎著書包,拖著腳步走下樓梯。他已經兩三天沒有去練習了,扭傷的腳踝雖然情況有些好轉,仍然在下課的時候被黑尾以老媽子的方式叨念著打消了練球的念頭。經過一年級的鞋櫃前時他想起了那個沒有人盯著就不好好練習的學弟,過了一會才想起那傢伙因為期中考成績太差被留校補習的事。

  他還記得列夫以必死的姿態告饒的畫面,黑尾在一旁不給面子的哈哈大笑。自己則沉著臉不說話。

  大概是黑尾也曾經說過,他對列夫的期待是超過那個小孩可以想像的,所以才那麼嚴厲。列夫不知道,於是對於他的嚴厲管教感到卻步。夜久想了想,覺得大概是這麼回事也說不定。

  長長的手臂、在攔網時可以伸成一面牢靠的傘。扣球的時候揮動的幅度和力道強勁。還有靈敏而柔軟的身段。有時仰頭看著列夫專注練習的身影時,他會忍不住感嘆起來。啊、這個孩子,擁有著極好的條件,學習得也十分迅速。

  這麼一想,就覺得花在他身上的時間都是那麼值得。

  偶爾也有因為練習得多了倒在地上耍賴的情形,每當這種時候他就格外覺得焦慮。不是,不是啊,很快就要引退了,他想著沒有說出口。列夫聽見了可能會瞬間掉下眼淚來吧。


  「夜久學長!」他回過頭去,從長長的坡道那頭列夫跑了過來,夕陽照在他銀灰色的髮絲上,像是芭蕾舞劇的曲子不停跳躍。他停下腳步,等待他奔跑著到身邊的時候感受到了風。風吹拂著,像把他就那樣帶到了身邊來。

  「怎麼了、不是要留下來補習嗎?」他輕描淡寫地問著。列夫很快地咧著嘴笑了開來,眼睛瞇成了兩道彎月亮。

  「今天寫完考卷就放我回家了!」

  「噢,那很好啊。」

  「學長不練球嗎?」列夫忙追問著。

  「之前練習的時候扭到腳,這幾天休息。」他抬起頭,就可以看見列夫的表情一瞬間慌了起來。什麼啊、不要擔心啦,笨蛋,夜久在心裡想著,沒有說出來。他往前走,列夫就跟了上來,他走兩步他只要跨一步就可以趕上。

  「學長、學長。」

  「幹嘛?」

  「可以去學長家嗎?」聲音聽起來很緊張。

  「你要幹嘛?」他狐疑地問。

  小孩子笑了起來,有些赧然地,卻是很溫暖的那種笑臉。

  「我想跟學長一起吃晚餐。」

  他歪著頭,想要板著臉,還是笑了出來。真拿你沒辦法啊,看著那張閃閃發亮的笑臉,他什麼時候拒絕得了呢?


  結果還是帶著他到家庭餐廳,小孩點了很符合年齡跟胃口的特大份咖哩漢堡排套餐,狼吞虎嚥地吃著的樣子讓他側著腦袋看著時覺得意外地有些可愛。夜久把自己剩下一半的炸雞塊蓋飯推到他的面前,邊從書包裡找出了課本邊嘆了口氣。

  列夫用紙巾抹了抹嘴,把飲料拿起來咬著吸管喝得簌簌作響。

  「夜久學長、」

  「怎麼了?」

  「下星期我又可以回去練球了。」列夫將雙手往前伸,幾乎要趴在桌上,臉上又浮起了他答應一起吃飯的時候也露出過的滿足的微笑。

  「那很好啊,為了彌補這禮拜休息的份,你就加倍練習吧。」他也咬著吸管,漫不經心地說。

  啊──學長是鬼!魔鬼!列夫皺起了臉像是抗議著,他輕哼了一聲沒有回答。

  一起在家餐寫了作業,盯著列夫唸書和盯他練球是差不多的事,夜久邊想著邊掃過列夫用歪斜的字跡寫完的習作。

  說起來自己為這個傢伙操心到這種地步也是始料未及的事,然而真的到了這個時候反而又覺得再自然了不過。

  列夫咬著自動筆的尾端,邊和數學習題搏鬥。


  夜久有時候覺得自己比列夫還要更明白某一部份的他。只要列夫寶石般綠色的雙眼開始猶疑閃爍,或者修長的十指絞扭在一起,平時伶俐的回話突然變得支支吾吾,他就可以看出這個孩子對他隱瞞了一些事情。在咄咄逼問之下列夫通常很快會把一切通盤托出,以心虛的表情和他坦誠其實他在上課時又睡著了被老師留下來約談沒辦法去練球諸如此類其實微不足道的小事。

  那些小小心思,還有一些說不出口的話。他知道列夫還是瞞著他幾件事,不是那麼輕如羽毛一般,說出口可能會改變一些現況。

  那種事情夜久不是不明白,於是他一直在等。

  再等一等。幾個月後,等他畢業之後,一切又會變得不太一樣了。


  「列夫、」

  「是!」小孩很快地抬起臉來,眨著眼睛的樣子總讓人不忍責罵。

  「你這裡錯得太誇張了吧。」他皺著眉頭用筆尖點了點攤在列夫面前的習題簿子。

  列夫有些驚訝地低下頭檢查,發現錯誤時慌張地在筆袋裡找著擦子,卻怎麼也找不到。他又嘆了口氣,從自己的筆盒裡拿出一塊給他。

  「不要冒冒失失的。」是!小孩又很快地回答。


  黃昏到了夜晚時間就奔走得很快,一晃眼就到了不得不回家的時候。

  他送列夫到車站,雙手插在外套口袋裡。路上列夫說著些傻話,他有時默不作聲,有時則也笑了出來。

  分別的時候列夫露出了戀戀不捨的表情,被他踹了一下脛骨。

  「明天見。」他說,伸手摸了摸他的頭。前髮像是銀色的瀑布順了下來,他收回了手,他才站直回去。

  街燈下祖母綠的眼睛像極了貓科動物。他轉身離開,如果走了幾步後回頭的話那個孩子大概還站在原地吧,所以不能那麼快回過頭去。他就那樣走著,將低下的臉埋進領口,走過了一個一個街燈底下,途經的車燈明滅著。到了路口才稍微頓下了腳步。

  可是還是不行。


  夜久很討厭無法確切地掌握一切的感覺,可是當事情碰上列夫的時候,往往會朝著他意料之外的方向而去。

  如果可以的話,他想要把這些惱人的感覺通通歸零。如果可以的話。

  但即使再來一次,他想他還是會在這個莽撞的傢伙入社的時候接過帶他練習街球的責任,把他記掛在心底,像是自己生活的一部份,去擔心他的成績和出席、上課有沒有打瞌睡,還有盯著他做完每天的一百個低手對空和一百個傳接球。

  他已經是他生活中的一部份了,想起他就像想起自己的事情。夜久很明白這種心情代表什麼,所以他選擇了沉默以對。

  只要列夫沒有打破這種關係,他就不會說,他會等。耐心地等,直到結束為止。


/mellow

  夜久睡醒的時候發現身邊的溫度已經冷了下來,才想起今天是列夫去宮城的日子。他記得那個孩子甚至到了昨晚還在整理行李,在一地凌亂的衣物和盥洗用品之中看上去很慌亂的樣子,自己只好邊嘆著氣邊拿起他的清單。收拾到了一個程度之後他就徑自拿出了手提電腦繼續寫他的畢論,列夫好不容易把行李袋拉了起來,到浴室去刷牙。

  「明天幾點要出門?」

  「好像是六點。」

  「要叫你起來嗎?」

  「嗯……」得到了不置可否的曖昧回答。

  其實他想問的應該是那鑰匙該怎麼辦,但後來列夫咬著牙刷說了一串含糊不清的話,他什麼都沒有聽進去。等到把手邊的資料整理到一段落想起來時,列夫卻已經在他身後的小雙人床上睡著了。他花了一些時間把昨夜的事情回想了一遍,再看向牆上的掛鐘時發現已經快要中午了。夜久跳下列夫的床時還是覺得有些太高,當小腿懸在空中搆不著地時,他又會想起第一次見面時的事情。

  啊,我是灰羽列夫,請多指教。小孩低下了頭,銀灰色的前髮就那樣順著流洩而下。

  在那一瞬間,他幾乎忘了眨眼。

  後來教練讓他帶這個超級初學者練習接球,他才漸漸發現優雅而乖巧的獅子只是假象,手腳修長的學弟實際上不過是個口無遮攔的笨蛋,讓人直想搖頭。

  夜久學長、夜久學長,學長小小隻的好可愛啊──。

  那樣纏著人的時候他總容易就來氣,於是列夫的小腿上總是有著幾處淤傷。


  想起來都是好笑的,卻又那樣讓人珍視。他在簡單地盥洗過後換了件上衣,然後準備出門。鑰匙被擺在玄關的鞋櫃上孤零零的倒是很顯眼,夜久想了一下,還是嘆了口氣放進了自己口袋裡。

  列夫說這次要去兩個禮拜,和黑尾研磨他們一起,去找烏野的小不點他們玩。那時黑尾也傳了訊息問他暑假啊要不要一起去,他算了算交論文的日子還是推了掉。小孩倒是很興奮地說好久沒看到翔陽他們啦,一邊纏著他一起去玩一趟。弄到最後他有些煩了,把列夫學校的行事曆拿過來看了一遍,說去玩之前記得把期末沒考過的科目都再好好讀一遍,在慘叫聲中度過了第一學期的最後。

  初見面的時候還是十五歲的列夫,現在也是大學生了。夜久每次想起來都覺得兩年的差距其實一直都不算小。

  但是,但是。列夫一直很努力地追在他的身後。

  本來不是那麼擅長唸書卻還是努力考上了他們學校也是,還有分明是耐不住性子的小孩,卻還是確實地每天和他練習接球,夜久並不是遲鈍的個性,他想如果是的話大概可以更輕鬆一些。

  他是說他自己,但列夫不是。所以他很慶幸。


  結束了考生身份而成為大學生的第一年夜久過得並不是如同他想像得難以習慣,說實話他也認為和某個總是在他身邊晃來晃去的小孩有些關係,但不可否認的是列夫願意追著他跑的這件事本身就讓他十分欣喜。那麼一點點,小小地,從深處冒出的芽沒有那麼難以名狀,他花了很多時間去思考關於這個小孩的事。

  列夫說,我很喜歡學長,可是如果學長感到困擾的話就不要了。那麼輕易就可以不要的嗎?

  當然不是啊!他記得小孩蹲了下來,用拖長的語氣向他抗議,忍不住就笑了起來。

  笨蛋,不要放棄得那麼快啊,他拍了拍難得比他矮上一些的腦袋。小孩抬起頭,他讓他伸出手,就把備鑰交到了他的手中。

  列夫露出了許久未見的那種傻傻懵懵的表情。他覺得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下午到圖書館領了預約的書,在學餐隨便吃了晚餐之後他還是決定回家繼續寫報告,等著公車的時候他看了看手錶,有些不由自主地想著啊那邊在做什麼呢?吵吵鬧鬧的吧?跑到商店街吃晚餐了吧?在那之前應該打了球吧?

  晚上住在哪裡?他記得自己不放心地打電話問了黑尾,黑尾在電話那頭嘿嘿地笑了起來,他忍不住就打了寒顫。

  去小不點家打通鋪。

  你們有三個人耶!

  對啊,但是研磨很想去的樣子。

  溺愛過度!他在電話的這端嘆了口氣。

……欸,你才是保護過度,列夫都要十九歲了還幫他把一切打理得好好的啊?黑尾的語氣聽起來幸災樂禍,他氣得差點把手機砸了。

  彼時列夫還不知道他在氣些什麼,從一片凌亂的地板上抬頭看他,一臉疑惑的樣子。他看著坐在地上的小獅子,一下子氣都消了,卻又覺得被黑尾說中了格外不甘心。

  「夜久學長、」

  「幹嘛?」

  「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

  「打啊。」他當時還覺得問得莫名奇妙。

  「太好了!」小孩很快地纏了過來,把手臂繞在他的腰上,夏天都要黏膩了起來。他推了推他,沒有動作,只好嘆了口氣隨他高興。


  明明只是前一晚的事情,回憶起來卻覺得特別遙遠。夜久有些懊惱地滑開手機的螢幕鎖,想著晚點還是傳個訊息,抓在手裡的手機卻在同一時間響了起來。

  『喂喂、是夜久學長嗎?喂──?』

  「是,是我是我,你不要問那麼多次。」他有些沒法跟上,回答的語調也不住加快。

  『哈哈、竟然真的是學長。』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上去有些吵雜,卻不掩那些很愉快的樣子。

  「你打的是我的手機,不然還會是誰啊?」

  『不是啦,可是學長接了我的電話嘛。』

  「講得好像我平常不接一樣。」他笑得有些無奈,公車滑進了他的視線裡,然後在站牌前停下。想了想還是沒有上車,夜久在車站旁的長椅坐了下來。

  『可是平常我們都待在一起,沒有打電話的機會嘛。』

  「說得也是。」

  『所以說,不覺得很難得嗎?像這樣子講電話。』

  「嗯。」黃昏的街道本來有些冷清,過了一會車輛開始變多,天色逐漸轉暗。他想宮城大概已經完全天黑了吧,在三百公里外的城市裡電話那頭的小孩是用著怎麼樣雀躍的表情對著手機說話,他既能夠輕易想像又覺得那是多麼難以想像。

  如果此時此刻能看到那樣的表情就好了。分開的時候總是突然有著想見他的衝動。

  「……列夫、快點回來吧。」

  『咦?』

  「我已經開始想你了。」他在東京的這端笑著說。

  『……咦?咦?學長你剛剛說什麼?』小孩聽起來方寸大亂,他幾乎是得意地笑出了聲,將手機貼在臉頰旁聽著那端的騷動。

  「沒事,你好好玩吧。」

  『什麼、什麼學長不要這樣啊再跟我說一次啦!』

  「笨蛋。」

  他將手伸進外套口袋,就可以輕易抓住那隻鑰匙。


  我說,你好好玩吧,我會在這裡等你回來。他向電話的那頭叮囑了幾聲,然後很快地結束了通話。再次抬起頭時晚雲已經是漂亮的顏色。公車再次開進站牌,這次他搭了上去,找了個空位坐下。

  兩週還很長啊,你快點回來。


/キミイロ

  上大學之後列夫還是喜歡跑夜久的家,下了課就喜歡去按電鈴,偶爾約在車站碰面吃飯。夜久並不總是在家,也不總是有空,但在他興高采烈地提出邀約的時候總是拗不過。然而今天邀約的人是夜久。

  是夜久啊,說了要見面的是夜久;列夫忍不住都要小跳步了起來。每次見面的時候,他從來不會遲到。列夫不擅等待,他想等待是件很折騰的事,於是也不想讓人等待。他站在離車站出口稍遠的位置,倚靠著欄杆,一抬頭就可以看到奔跑過來的人。

  「列夫!」

  「好久不見,學長。」

  「一週才不算很久好嗎,」夜久皺起眉頭,他低下頭看他時就可以把他收在自己的影子底

下。

  「穿太少了。」

  夜久語帶責備,卻又不是真的在罵他。邊說著邊伸手把他的衣領拉好。


  「學長、學長。」

  「嗯?」

  「生日快樂呢?」

  「哈?這是自己來說的嗎?」夜久露出了像是有些驚訝於他的直接的神情,卻又忍不住莞爾。他眨著眼等待著,幾乎要彎下腰來,將臉湊向夜久的髮稍(即使那真的要彎得非常下來,他想,不能被夜久知道自己在想什麼)。

  「拜託嘛,拜託。」

  「奇怪的小孩。」夜久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他的頭。撫摸著的時候,像是一點點地把喜歡傳了過來。

  列夫忍住了一把將眼前的夜久抱住的衝動,只是伸起手來,牢牢抓住了夜久的手指。以一種難以分開的、緊緊糾纏的方式,想要將溫度留在兩隻手掌之間的方式。

  生日快樂,夜久輕聲地說。


  啊,想要將他染上自己的顏色。如果有這種魔法就好了,就像是他被染上了夜久的顏色,他也想要將夜久染上屬於自己的顏色。在自己的影子裡的夜久將手從他的手裡掙脫,放上他的雙頰時皺起了眉頭。好冷、他看見他的嘴型這樣說,花了幾秒才發現他是在說自己的體溫。

  可是,跟夜久學長在一起的話,很快就會溫暖起來了。

  列夫沒有說出口來,只是將雙手又再疊上了夜久的手;夜久的手背和手心一樣柔軟,並且,像小孩子一樣高溫。

  好喜歡你、學長。好喜歡。

  無法收拾地、每天都如今天這樣地喜歡。

  抬起頭看他時,夜久淺褐的雙眼在他的影子裡變成了接近玳瑁的顏色。列夫眯起了雙眼,他非常喜歡這個時刻,就像是在此刻,他可以把夜久藏在自己的影子裡頭,讓其他人都找不到一樣。

  列夫記得第一次這樣將他包覆在影子裡的時候,夜久還像隻被踩了尾巴的貓咪,因為他無神經的一言一行隨時都會爆炸。

  可是,就連在那樣久遠的記憶裡,他都那麼喜歡夜久。


  「學長,我明天也會喜歡你。」

  「哈?」

  「以後也會一直喜歡你。」

  白癡啊、夜久一邊別開了臉,其實把他說出的都好好地收了起來。列夫想著他果然最喜歡這樣會因為他反應過度、大幅動搖,臉紅得說不出話來的夜久了。

  嗯,以後也會一直一直喜歡的。



(2014.12發表,2023.09修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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