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名要趁早
在奧運期間跟日本隊碰上,打招呼的時候偶會接收到詫異的眼神,但是飛雄總是直面向他問好。什麼啊,很熟嗎?他聽見有人問起,飛雄想了想,說是以前的學長。
標準到不能再標準的回答。
其他人則會說啊,是岩泉以前的隊友對吧,那也沒說錯,而且省事許多。岩泉懶得搭理他過分誇張的揮手,逕自走過來說你到底在這幹嘛,倒也見怪不怪。總是成群結隊的,他是說自己跟隊友,畢竟是自己家啊,從出發之前就有人開始嚷嚷要讓徹帶著去玩,沒想到只能困在選手村。
幸或不幸,也更容易碰上。
飛雄沒有一次避開視線,小不點翔陽也沒有,也許是那讓他生了錯覺。
翔陽問他要不要一起吃飯,都在餐廳碰上了,也沒關係吧,一邊用簡單的西語跟他的隊友打聲招呼。及川看著他坐在對面把免洗筷拆得一短一長還能渾然不覺地拿來夾麵條,瞠目之餘還是順手再拆了一雙給他。徹很擅長耶,坐在隔壁的隊友感嘆道,及川理所當然地說我是日本人啊,一邊對翔陽露出莞爾的表情。
啊,剛剛那個是在炫耀的表情吧!
不是,是嘲笑好嗎,他托著腮說。
翔陽差點沒從椅子上跳起來,大王真是個性太差了啦,只是嘟嘟囔囔地那樣說。
隊友好奇地問起,於是他花了一點時間解釋這個自己也久未耳聞的稱號。那時候是為什麼來著,啊,因為飛雄是國王嘛。
對啊,影山那傢伙是國王,所以及川是大王。
影山剛入學的時候真是恐怖死了,翔陽笑著說,然後及川是一直都很恐怖。
哇,這樣說很讓人傷心耶,我對翔陽那麼好。
是在球場上的事啦。
影山那個發球不是很嚇人嗎,及川的原始版本根本不是人做得到的,翔陽邊吸著麵條一邊感嘆。及川說是啊,不過也不是。
喔?
這次也給你看看吧,再進化的版本。
回想起來,那兩週跟翔陽一起吃了幾次飯,撐著頭大笑著交換情報,每次都是他先站起來說那麼就等場上見啦。只有那麼一次是他還在攪著味噌湯,飛雄從長桌的那頭向這裡走來。
喂,要練習了,飛雄說著的同時看向他,稍微彎下了脖子權充打了招呼。喔,練習前這樣吃不會吐出來嗎?他笑著問,翔陽扭開瓶蓋灌水一邊擺著手否認。
他在空檔中看向影山飛雄,也許是若有所思地盯著太久了,接收到了遲疑的眼神。
只是在想,及川慢條斯理地說,飛雄還是一樣啊。
嗯?
不,只是想說你們感情還真好。
才沒有好嗎,翔陽搶著否認。飛雄聳了聳肩,說是這傢伙太會拖拖拉拉了。
飛雄先是奇怪的小孩,然後是討厭的後輩,最後是有如芒刺一樣的存在。他在當年偷偷施以詛咒,讓飛雄變成跟我一樣彆扭的小孩吧,說著就漸漸像是真的一樣。
直到他日站上球場兩端時,及川徹忽而發現詛咒已經過期失效。
飛雄站在底線後遠遠幾步,跳發前從陰鬱的瀏海底下看著手中的球。烏鴉的眼睛,及川想,像是玻璃珠一樣讓人不快的視線。隨後他助跑一躍而上,球在拋飛的途中遠離,又再碰回手中劃出凌厲的線。簡直像是及川的發球,他聽見耳語冷笑了一聲,卻又無法否認。
沒有人會像影山飛雄那樣看他,看著他,貪婪地想要從他身上得到不屬於自己的東西,然後在學會了以後毫無掛念地看向下一個方向。
不是很討厭嗎,那樣的孩子。
所以我才不要教他。
是以,日後無論在哪看見那雙眼睛,及川徹都會想起自己幼稚的詛咒。
奧運結束後幾天他隨隊離開日本,簽證太麻煩了,及川在視訊通話裡向岩泉抱怨,得到一句不冷不熱的回覆。你早就該知道會這樣不是嗎,因為太合理了,他也早就不會因此受到打擊。你老是在做那些麻煩的事,岩泉說,他太了解及川徹了,所以說出口的都是正論。從以前到現在,及川想,確實如此,但即使是這樣得到的還是比失去的多。
聽說影山也要旅外了,岩泉在通話的最後那樣說。
什麼嘛,阿岩不是跟飛雄混得很好嗎,怎麼像是聽來的八卦一樣。
我們也沒有到那麼熟。
喔,是嗎。
他一直都比較喜歡你,不是嗎。
阿岩真是愛開玩笑,他淡淡地說。
影山飛雄在半年後離隊去到歐洲,及川在阿根廷的排球雜誌翻到最後一區,才在黑白印刷的國際要聞欄位看到那張藏在口罩底下面無表情的臉。
他們從來沒有靠近過,所以也算不上遙遠。
及川在日復一日的職業生涯中有了體會,成名要趁早,否則有些時候聽起來會像是愛開玩笑的金光黨。他在賽季結束後挪開了一些事準備回鄉,在跟岩泉視訊的時候提起了一些名字,室友捕捉到關鍵字饒有興味地問是那個知名的影山選手嗎?
嗯,是我國中的後輩。
徹在日本的時候也是國手嗎?
不是。我是默默無聞地來到這裡的,你忘了嗎,及川扮了個鬼臉。
他在這裡或那裡,從認識或不認識的人口中聽見飛雄的訊息,時而覺得有跡可循,時而又覺得陌生得不可耐。他分明只知道球網這邊看過去的飛雄而已。及川想,四年一度會出現在對面的場地,確實是很適合他們的距離。
世錦賽前翔陽來了訊息,這次及川也會去吧,他說是啊,在當地見吧,一邊想不起來是什麼時候開始跟翔陽甚至更加熟悉。又或許是因為自己對翔陽沒有幼稚地施以同樣詛咒的緣故,說起來翔陽本來就比飛雄還要討喜,這樣那樣,藉口很輕易就能列出一大堆來。見面時他可以輕鬆地伸手亂揉翔陽的頭髮,抬起頭看向人群的那端時卻仍要屏起呼吸。飛雄站在疏落的人外,抬起頭跟身邊的人談話,過了幾秒才想起似地轉了過來。
及川學長,他向他輕輕點頭。
影山還是一樣讓人火大吧,翔陽笑著說,知道他集訓的時候看到我先說什麼嗎,竟然說我比以前跳得更保守了。
及川說跟你們是怪人組合的時候比的話或許是吧。
翔陽搓著鼻子笑了起來說,那沒辦法啊,那是只有那時候做得到的事。
許多事都是那樣,他在起跳前多退了一步,讓跳發比起過往要更重落而難以承接。飛雄的發球和他的越來越不像了,一樣難接角度刁鑽,但更看不出他們曾有什麼相似之處。
他在哨音長長響起時終於感受到了結束。
飛雄站在那一側,接過他人遞過來的毛巾,用笨拙的方式抹亂淺淺蓋在額頭的瀏海。他走近一些,從網下伸出手。
我學到了很多,在跟他握手的時候飛雄用亂七八糟的敬語說。有那麼一秒及川差點要失笑,只是從鼻子哼了一聲,不要說謊了臭小子。
我沒有教你。
嗯,但我還是學到了。
真是討厭。
下次也請多多指教,影山說完鞠了躬才離開。
他會一直討厭影山飛雄,就像是一開始那樣。
因為眼睛太像玻璃珠了所以討厭,對他的惡意沒有反應的純粹很討厭,不懂得放棄的時候更討厭。因為是剝奪了我的餘裕的討厭的小鬼,我要對他施以詛咒,讓他變得像我一樣孤僻又彆扭。
然後在詛咒失效的時候,你將會「討厭及川徹」。
一定要那樣,要像我厭惡你一樣地厭惡,像是難以擺脫的陰影,然後在成功跨過去之後要就這樣忘掉。
這樣,才不會顯得是及川徹的失敗。
他在某一年發現詛咒並非是單純失效,而是反彈回來,岩泉毫不猶豫地嘲笑他,因為你對影山太差勁了,這是因果報應。
他想應該會就這樣繼續下去吧,因果報應,因為他不想給影山他抓在手裡的東西。即使知道那不切實際又困難。
今天還是一樣。
我討厭你,得這樣相信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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