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き合いはいつも真夜中。


  下午及川來了聯絡。

  岩泉在心血來潮的大掃除中,接通電話就把開了擴音的手機扔在床上,邊把高中三年的教科書清出書架。所以你最近在忙什麼?岩泉漫不經心地問,啊,是高一那年的英文考卷,他嘀咕著有些走神,就錯過了及川的回覆。

  ……喂喂、阿岩,有在聽嗎?

  抱歉……你剛剛說什麼?

  及川在那頭嘆了口氣。我說,星期一要再去領事館一趟。

  太可怕了,比想像中有更多手續要辦,及川叨叨發著牢騷,聲音聽上去也忽近忽遠。岩泉猜想他或許正在房間裡焦慮地踱步,放任嗓音中的不安經由通話發散而毫無知覺。他翻了翻手中的紙頁,明知對方看不見還是聳了聳肩。

  喔,那這次也要順便東京觀光嗎?

  大概當天去回吧,剩下也沒幾天了。

  電話那頭的嗓音變得微弱,在房間裡乾燥地擴散,既陌生又熟悉。他盯著手裡的化學筆記,不確定該丟掉還是收起來。及川忽而又問起他的行程,話題轉移得突兀而生硬。岩泉懶得戳破他,乾脆地把舊筆記本推到一邊,抬起頭看著空了一半的書架。


  從書架最上數來的第二層右側放著國三那年的照片,旁邊是高中入學的時候在校門口拍的照片。畢業典禮那天他們也匆匆拍了合照,在體育館外,還沒有洗出來。

  但是排隊等著要跟及川合照的女孩子還是一樣多誒,花卷忍不住讚嘆,想到以後見不到這種光景了不覺得有些寂寞嗎?

  他看向大方攬過女孩子肩膀,對著手機鏡頭露出輕浮微笑的及川,忍不住哼笑了一聲。

  當你知道要結束的時候,厭煩的事情就變得有趣了。

  他想起松川問,你跟及川認識很久了吧,從小學到現在。那麼又是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才交往呢?

  岩泉沒有回答。

  是因為知道終究會走向結束,才會如此熱切嗎?

  不,並不是那樣。他想起賦予了另一重意義之後第一次將手交握的那天,及川說有點恐怖,他就將他的手狠狠捏到呼痛為止。


  說起來阿岩不是要拿書給我嗎,什麼時候過去好?

  岩泉想了想,說我都在家裡,所以都可以過來。

  他把他把要丟棄的舊書跟報章雜誌用麻繩捆起,一邊對著電話那頭的及川說。及川開著玩笑問現在也可以嗎?他點亮手機螢幕確認時間,及川的名字顯示在點滅的通知當中,電子鐘機械式地顯示二十四時制。他看向窗外,日落的時間比起冬季又晚了一些。

  他說好,然後關掉擴音把發燙的手機貼在臉頰。那頭聽起來困惑了一下,岩泉猜想自己錯過了什麼,只是耐心地再問一次。

  要過來吃晚飯嗎?

  還是不了,晚點要去親戚家。及川嘆了口氣。他掛上電話,室內忽然安靜了下來。


  及川徹在畢業半年前決定旅外。苦惱了很久最後得到這個結論,及川說,雖然各方面來說有點麻煩,但果然還是阿根廷吧。岩泉坐在對面看他吸著麵條,說意外也沒那麼意外。及川的優點就是自己創造的能動性,雖然用一點麻煩帶過還是輕描淡寫了。他端起碗喝湯,燙到上顎也面不改色。

  他在及川身後走出拉麵店,要去我家嗎,他問了不言自明的問題。及川歪著頭看他,只是輕率地點了點頭。及川揹著球衣,在引退後也沒有落下地前往球場報到。沒有人對此有任何疑問,因為格局不一樣啊,花卷說,隨即被松川糾正,是理由不一樣。彼時他只是聳了聳肩,把牛奶盒捏扁。

  及川徹打排球的理由,那就是排球本身。

  幾週之後及川告訴大家要去國外打球,坐在體育館的地板上抬起頭,用毛巾擦掉下顎滴下的汗。留學嗎?松川問。不是,及川說,已經接觸了幾個球團,希望有好結果。彼時岩泉坐在他的左手邊,而及川轉向右側,在說話時傾斜著肩膀。他看著及川的下頷骨時有種微妙的既視感,卻又想不起從何而來。直到拎著水瓶往內走去,他才想起那是第一次在IH地方預選的時候,有記者等在休息室門外。

  回想起來是很模糊的事,然而說不定是那個時候開始就有了預兆。及川在也一樣,不在也一樣,岩泉想起了甄試的時候明明準備好了又在最後猶豫的回答。

  日子還是得繼續過下去。


  及川要的過期雜誌放在桌邊,他把資源回收拿到門外,晚餐是簡單的炒飯配氣象預報,說入夜了又要下雨。起初岩泉沒有放在心上,直到淅瀝的雨滴落在遮雨棚上才想起下午洗好的毛巾還晾著沒收,想起來時已經又濕了一半,只能在客廳慢慢陰乾。

  及川忽然說要過來,過了晚上十點也毫無顧慮地撥了電話。收到了橘子,及川在那頭用歡快的語氣說,沒幾分鐘就搬著箱子來了。岩泉等在玄關,看著不請自來的人拆箱,鼓搗著顏色鮮活的水果毫無防備滾了出來。及川拯救不及,幾顆就滾到了他的腳邊。

  岩泉蹲了下來,伸手撿起了兩顆橘子。他把橘子丟回箱子裡,回過頭就看見及川從至近距離看向他的表情。藏在瀏海底下的眉尾揚起,像是想說些什麼又放在舌尖,岩泉發現了抽身的徵兆,於是先一步抓住他的手腕。

  及川露出了恍然的表情,幾乎意外地說阿岩真的想不到啊。

  閉嘴,他在靠近的時候低聲說。

  及川在躺下的途中磕碰著壓到一顆橘子,在幾個呼吸之間淺淺張開了嘴,隨即又閉上眼睛。岩泉側著頭接吻,及川的嘴唇有雨水的味道。


  不曉得是誰更急躁一些,他在進房間時踢到了腳趾,及川跌跌撞撞地將他推至床邊,歪著頭趁著間隙脫掉上衣,露出結實凹壑的腹部。他在親吻中仰起下顎,雙手抓住及川的腰側讓他不得不伏下身來。哇,阿岩今天很沒耐心,及川笑著說,隨即被他拉下來按進床墊。他將髕骨抵進及川的大腿內側,稍微施力就聽見悶著聲音的喘息。

  差不多已經知道怎麼做會最快進入狀況了,岩泉拆開保險套時有些漫不經心地想,不曉得是習慣了流程還是過分熟悉,好像很輕易就可以讓及川露出所有藏起的表情。及川對他是袒露的,在一點也不溫柔的愛撫底下誠實反應,從薄唇之間溢出無聲的吐息。

  及川抓住他按在腹部的手,盯著他的同時移往底下,在蓄意與無心之間的觸碰方式。他沿著恥骨描繪,忽略難忍的喘息,直到及川彎起了膝蓋。

  要直接來嗎?及川用沙啞的聲音笑,一邊用冰冷的腳尖碰上他的小腿。


  數不清第幾次做愛,在從小到大生活的房間裡,跟這個人。家人就在樓下房間,他抓住及川的腳踝毫不猶豫地幹進去。及川偏過脖子,把呻吟扼殺在喉頭。

  要重複幾次才會全數記住,用這具身體。岩泉想,充其量是自我滿足罷了。


  醒來的時候窗外還落著稀疏的雨聲,他抓起鬧鐘確認時間,及川就背過身往被子裏縮了縮。醒了就起來,岩泉說,換來一聲低氣壓的不要。他爬下床套上衣服,又坐回床邊,伸手碰向及川的頭髮。阿岩手好冰,及川翻身向他,仍然沒有睜開眼睛。

  岩泉知道他將會一直想起這個時刻,淺灰色的天空,雨沒有停,橘子放在玄關的箱子裡。他計算著流逝的時間,最後仍然閉緊嘴唇。

  快要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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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及川徹在半夜醒來。岩泉在身邊發出沉穩的呼吸聲,他慢慢坐起來,找不到拖鞋就下了床。

  還是留宿了,在荒誕的時間擅自跑來,當然的結果。但那是因為岩泉過分縱容他的所有行為。好像是十幾年來最寬容的一段時間,及川想,那是一種容易讓人深陷錯覺的方式,雖然岩泉什麼都沒說。

  在高純度的戀愛之中很容易就會變得麻木遲鈍,像是被燙傷的舌尖,被犬齒咬下卻沒有痛覺。開始關係的時候岩泉在親吻間經常是不耐的,不適於這種溫存,或者單純是不想再忍耐什麼。他想岩泉早就發現了他總是在觀察,小心翼翼地畫圓,將範圍悄悄縮小。他試著隱藏意圖,一次一次,沒有一次成功。


  岩泉翻了個身,他才發現自己站在床邊走神了一陣。及川眨了眨眼,忘記為什麼要起來了,在腳趾變得冰冷之前爬回了被窩裡。到底還是沾染了一絲寒氣,岩泉發出了奇怪的的嘟囔聲,最終還是半闔著眼回過頭。

  你很冷,岩泉說,倒不是抱怨的語調。他猜他還沒清醒;半醒的岩泉總是異常溫柔,像是要使他心生愧疚那樣地承受他的所有。

  岩泉伸出手,花了幾秒將他按在臂彎裡,又是不由分說的力度。恰恰剛好,他想,是他適合的那種。

  是你太溫暖了啊,阿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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